Tuesday, October 1, 2013

相亲记

相亲记作者: 黄泰然


       早晨一睁眼,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四凤儿,打开微博,我缩在被窝里开始像伊丽莎白女王一样批阅奏章。发现有一个陌生粉丝专门@了我这么一条儿蔡康永的微博,名为“给未知恋人的爱情短信”:“你有时一定怀疑老天的货架上根本没有准备好一个要拿来跟你谈恋爱的人选,而你像呆子一样推着空空的购物车在无垠的超级市场的无穷无尽的货架和货架之间眼花缭乱疲于奔命,你能和店员们老板们其他顾客们哭诉些什么呢?能不能换家超市还是干脆别逛超市啦!”
  这位热心的粉丝还捎带手写了句贺词:“说你呢!”
  瞬间,我觉得这张我亲自暖了一晚上、八年前搬家时我妈送给我“结婚用的”两米乘两米的KINGSIZE美式胡桃木四柱床变得拔凉拔凉的。我强忍着被陌生人“抬爱式羞辱”的生理快感,回复说:“呃!我哪有购物车,我不过是一直在货架上老老实实站着呢,但是已经从生鲜组调到了罐头组,紧接着,就要去干货组啦!”
  我想,这对我爸妈的打击会远远超过我,因为在之前我爸妈的工作重点一直是严防死守我的早恋问题。我爸毫不惜力地常年动用他那资深公安人员的刑侦技术、审问技巧、法医常识什么的来对付我,不仅密切关注我的衣着举止,而且采取多种手段诱供、逼供,对我身边的同学关系进行筛查。而作为—个在我们老家儿那里著名的女强人,政工科科长出身的我妈坚信思想工作“抓而不紧等于不抓”的理念,几乎每次谈话都对我进行摧毁性打击:“你长得实在不好看,你可没有卖弄脸蛋儿的本钱,你只能靠自己好好学习才能改变命运。”
  当然,他们成功了,我不仅没有在中学里早恋,甚至当我在北京交往第一个男朋友的时候,我妈还持保留态度地说,是不是稍微早了点儿?那一年,我二十一岁。
  回想起来,我和初恋男友分手的时候,我们家大人们甚至还是挺开心的:早说那小子配不上我们家闺女,早分早好!所以他们对失恋的可怜人采取了无条件支持和纵容的态度:一辈子中第一次可以随便打扮、随便血拼、解除宵禁,一夜之间从小镇姑娘变成了漂在北京的物质女郎。所以我妈才会在搬家时去挑了一张至今谁看了都脸红的超级豪华大床送给我:“反正不多久结婚就用得上了。”那一年,我二十三岁。
  现在,我三十四岁了,我没结婚,甚至手头没有男朋友。而对于我的家长们来说,晴天霹雳,咱家惶惶然敝帚自珍的闺女,一眨么眼的工夫,惶惶然成了干货了……
  于是,整个家族的长辈们,都不淡定了。
  和初恋男友分手之后,度过了一年多胡吃海塞呼朋引伴的好日子,又经历了一段儿没来得及在父母那儿曝光的诡异恋情,在我二十六岁的时候,终于,不爱听贝多芬的我,被命运的黑毛手一把扼住了小喉咙。
  毫无疑问,作为一个自认为经济收入中上、智力程度中上、幽默感中上、在朋友中受欢迎程度中上的二十六岁北漂女来说,和“相亲”二字挂上关系,简直堪称奇耻大辱。但是,由于北京和老家之间的地域差而产生的惊人的时间差和观念差,我正在日益成为一个“老姑娘”这一事实和几乎每周都要送出去的结婚、生娃红包而给父母带来的焦虑和耻辱感才是真正摧枯拉朽的力量。不管我怎么拧股来拧股去的给父母找别扭,都不能阻止他们开始积极向我传递来自各种消息渠道的相亲信息。
  当然,也不能说我的斗争毫无成效。这一年,在我妈的回忆里,我至少发起了三轮儿卓有成效的抵抗,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拒绝出席父母以“老战友、老同学、老乡”的名义组织的各种“三老”聚会,粉碎了几位十分喜爱我的长辈试图把我发展为儿媳妇的公开计划。现在看来,这是对我“生猛海鲜”年华最珍贵的纪念,因为,这种盛大的“父母包办局”,在我超过二十六岁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看来,在婆婆们的心目中,一个超过二十六岁的“罐头妞”,是没有资格参与儿媳妇角逐的,不论她的儿子是三十岁还是三十六岁。
  在我二十七岁生日之前,一位值得敬重的女性长辈——我爸的姑表哥的太太——非常热心地安排了一次相亲,跟我妈打电话不下三次之多,而且郑重声明只是让我单独和男当事人一起吃个饭什么的,长辈们都不会参与和干预。而我妈则煽情地说:“儿的生日,母的难日,你就当过生日顺从一次妈妈行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我要是再较劲,就简直大逆不道了。这个事后被称之为“处女相”的相亲事件,成为我们办公室里一场事先就被充分消费的段子。在我带着一种英勇就义的表情前往预订地点之前,我的两位男同事、老大哥在走廊里截住我,逼着我摊开手,一个在我的掌心里写下“少说话”三个字,另外—个则在另一只手上写下了“别埋单”三个字。配合着他们俩L存善念的坏笑,那瞬间仪式感强极了,不亚于岳母刺字。
  介绍人给我们下班之后约在国贸二期的星巴克见面,然后再去楼上的俏江南吃饭。那时候“小资”二字还是褒义,星巴克还是北京相当小资的约会场所,俏江南则是风头正劲的时髦餐厅。
  由于是“处女相”,我严重缺乏战斗经验,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事先该向介绍人间些什么问题,因此,只记住了介绍人的口吐莲花:“留学博士、即将毕业回国发展、研究电信技术、家境小康、身高一米七八、形象很好、比你大三岁、因为读博士耽误了婚配。”
  事到临头,作为一名和男人单独相处的经验并不丰富的良家妇女,我对这事儿还是感到相当忐忑的,当然也充满了各种合理的良好愿望—一比如,他会不会是个被埋没的比尔,盖茨呢?再比如,万一他是个漏网的“达西先生”(那几天我刚好看了《傲慢与偏见》)呢?忐忑到甚至提前四十分钟到达指定地点,甚至对自己身上工整的藏蓝色职业套装突然感到不满,以至于飞速在旁边昂贵的时装店买了一身我认为十分女性化的浅橘色甜美裙子当场换了下来。而且,还忘记把自己原来的衣服带走。
  然后,我一溜小跑回星巴克,装作十分淡定的样子坐在一个朝门的位置上开始观察和揣测每个进门的单身男人。过了大概五六分钟,突然转门那儿闪进来一个很瘦很瘦的人,在看到这个人的瞬间,我脑子里弹射出来了中学课本上老年爱因斯坦那张留着稀疏的蒲公英式发型、眼神趣怪的著名照片。瘦小枯干四个字,只有因为身高而不宜用“小”字来形容此人。这个人在星巴克门口站住了,开始在国家领导人视察基层时才穿的那种夹克衫里摸来摸去,然后,掏出了一部手机,打电话。三秒钟之后,我绝望地听见,我的手机,响了。天不佑我,上帝没有听到我“千万别是这个千万别是这个”的祈祷!
  我十分僵硬地接电话、他十分僵硬地挪动进来坐在我对面、我们彼此都十分僵硬地自我介绍。然后,面对爱因斯坦先生按部就班提出上楼吃饭的邀约,我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老板突然打电话臭骂我一顿让我回去加班,或者星巴克的地板能把我当场摔成骨折。
  往餐厅去的路上,我简直不知道怎么走法才好,一前一后,肯定不行,并肩而行,又好像有些莫名其妙的尴尬,最后我们走成了一种十分奇特的阵型:并排走,中间隔了至少一个胖子的距离,谁也不看谁,谁也不理谁,但是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这两个人是一起的。
  爱因斯坦先生是个实在人,在吃饭的前半场,他面对我“你究竟是搞什么专业的”这一个问题,认真地对着一个文科生进行了详细的光纤技术发展趋势的学术报告和个人留学生涯与体会的总结。而且,他有一个口头禅,就是每隔三分钟说一句:“你知道吗?”
  可把我憋坏了,因为我对于爱因斯坦先生的无数个“你知道吗”的挑衅实在忍无可忍。听完了半顿饭的讲座,我觉得我对我妈和介绍人都尽到了足够的义务,于是,我把老大哥写在手心的两条箴言丢在脑后,丝毫不顾爱先生关于“我刚回国还不太适应油大的菜”的声明,悍然加了一份自己喜欢的毛血旺,并且开始胡说八道。现在我已经基本上想不起来我究竟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说说我为啥被迫来相亲的事儿以及相亲有多可笑什么的。当然,很重要的—个隋报把我气得七窍生烟:我得知,介绍人根本没有见过这位爱因斯坦先生,只是和他的母亲有些交情。 气疯了,我大喊埋单,一把将爱先生掏钱包的手摁住,迅速地结了账,然后,立即起身出了餐厅。爱先生说,要去洗手间,当然,喝了一大杯咖啡又吃了一肚子毛血旺的我更要去洗手间,于是,我们就在俏江南的洗手间门口分了手。
  爱先生后来给我打过两次电话,约吃饭,不巧,我都在“出长差”,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白山黑水,永不相见。
  我以为这事儿就算完了,但是,回家之后才知道,其实,只不过才刚刚开始。我妈端坐在客厅里等我,并且指定座位让我坐好,开始询问整个晚上的细节。比如怎么吃的、吃的什么、对方有多高、对方言谈举止如何、对方家庭条件等等。我直插主题:不行。但是,这个态度显然不能让我妈的信息欲得到满足,于是我妈开始逼供:你说说怎么不行?具体什么地方不行?
  我甚至都暴跳如雷地指责介绍人,说她根本没有见过这个人,之前的形容都是不实之词,根本不负责任等等。我妈对此的态度是:你不说说怎么不行,我怎么跟介绍人回复?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你性格怎么这么差!你脾气这么坏谁能和你一起生活!最终,当天晚上以我哭得直噎气儿和我妈气得失眠而闭幕。
  第二天,我听见我妈给介绍人打电话:“哎呀,孩子觉得还行,可是我找大师结合了一下姓名属相,大师说命数不合,这个太遗憾了呀,太谢谢了,改天请你吃饭,你还得继续给张罗呀……”
  嗯,这位神秘的算命大师,就此登场,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我们家的电话外交里。
  由此,我得出了两个关于相亲的技术层面的重要结论:第一,绝不能相信介绍人的形容词:第二,一定要想好“哪儿不行”对父母和介绍人交代。
  无情的事实证明,在相亲这么一门讲究“说学逗唱”的古老艺术面前,我,还是太嫩了。
  相亲这件事对于女人来说,就跟卖淫一样,一旦迈出了第一步,你就会持续走下去。在失败的“处女相”之后,几年间,我荣升为熟人们口中的“北京相亲局”局长。
  我参加过各种各样的相亲,有长辈介绍的、有朋友介绍的,有大眼瞪小眼俩人单独见面的、有一大伙托儿在场只为烘托气氛的,有未婚的、有离婚的、有续弦的……
  最盛大的一次相亲,是一位在军队医院工作的阿姨,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得知她们医院政治处新调来了一个未婚少校,刚刚报到,还没来得及被女护士们染指,她以一个军人的果断立即安排相亲局活动。怕“孩子们紧张”,就安排说多来几个人一起吃饭,“气氛活跃点儿”。我妈吸取以往对我放任自流的教训,这次盯得很紧,逼着我提前下班回家,换上她指定的套装:浅灰色亚麻七分袖小西装和配套的及膝A字裙,里面搭上宝石蓝真丝衬衫,灰色中跟船鞋,以及我最好的一块手表,总之看起来简直像日本雅子妃那么温良恭俭让。
  等我开车拉着我妈到了饭店,我见到了生平见过的最大的一张圆桌,以及,陆续添出来的十六个座位。少校连军装都没来得及换,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军装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米色衬衣以及衬衣透出来的“9号”篮球背心,胳膊下夹着一条软中华和一个黑色小手包正在上楼。进门之后,少校冲坐在沙发上的我们点点头,然后就开始忙着拆包装、在桌子的不同位置一盒一盒摆香烟。
  也许是阿姨人缘儿太好,也许是这位少校表现不错领导重视,总之当天的饭桌上除了我妈、他二姨两位当事人家属之外,密密麻麻坐了十几位医院各个科室的主任,基本接近院党委会阵容。整场宴会进行过程中,我旁听了该医院最近的八卦绯闻、新外科大楼的建设情况、某领导的真实健康隋况等等内部消息,大开眼界。只是,我和这位少校阁下,跟牛郎织女似的悲催地被隔在桌子两端,一晚上连句话都没说。
  当然,军队的规矩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少校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各位领导身上,主任们对于他的前途显然比一位莫名其妙的相亲女当事人要重要得多。以至于他举着酒杯打完一圈儿通关就已经明显喝多了,开始豪言壮语拍着胸脯向各位领导表忠心,估摸着,要是当时拉开他的军装,小胸脯都拍红了。
  一直到散场,大家突然想起了我的存在,最大的领导指示:你们俩换个电话!于是,我们俩在众目睽睽之下,换了电话号码,才第一次搞明白对方的姓名究竟是怎么写的。等电梯的时候,饭馆的电梯很小,领导们站进去之后,我和少校就上不去了,喝了点儿白酒的领导们开始起哄:正好正好,你们小年轻走楼梯,正好单独聊聊!于是,我们俩就转到黑洞洞的楼梯那里,一共只有三层,我刚在想对方会说啥,对方开口了:“不好意思,你慢慢来,我先快点下去,接一下领导们。”然后,就一骑绝尘跑下了楼梯,居然在电梯开门的时候他就已经迎候在门口了。然后,我默默地回家,洗洗睡了。
  我妈很兴奋,因为这次的男当事人在外部条件上来看是没什么毛病的,而我一晚上最多说了五句话,表现得非常温婉贤淑,应该也没露什么马脚。于是,我妈开始用各种方式催促我和对方第二次见面,甚至我妈在第二天就已经丧权辱国地和对方的二姨通了电话,一顿互相恭维拉近关系。我总不能把觉得对方势利这种虚无缥缈的感受当做理由说出来,因此也就逆来顺受地准备下一步进程。
  过了两天,晚上九点多,我正在加班开会,对方突然打电话了,我没法接听,只好按掉开关,过了一会儿,发短信给他:我正在开会,有什么事?或者晚点回复!他回复说:没事,不用回复。
  我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没想到,第二天我下班回家,等待我的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批评。我爸妈联合训我:你怎么这么大的架子?哪儿来的?你以为你是谁?云云。我彻底晕菜了,听了半天才明白,对方向介绍人反馈说:他晚上九点给我打电话,我不接,而且说在开会,他认为这不可能,一定是我找借口,而且,他认为我的问题在于收入比他高挺多,他觉得我肯定不好相处,因此就算了吧。
  至此,我得知了男人这种动物的自尊心骨质疏松起来可以脆到什么程度。
  在担任北京相亲局局长期间,我逐渐摸到了一些基本规律,比如:
  第一,一定要充分“前戏”,脸皮厚点,把介绍人那儿的功课做足,其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您和男当事人怎么认识的?通过这个问题,基本上可以判断出介绍人之前的天花乱坠到底靠不靠谱。如果介绍人说他是我老婆单位领导的二外甥之类的,那么,我就明白,之前的所有信息,估计除了肯定是个男的这一条之外,都不可信。当然,介绍人本身的风格也很重要,千万别相信一个二百五朋友能给安排出正常的相亲来,曾经有人居然试图把前男友介绍给我!
  第二,长辈安排的相亲可以随便去,因为长辈对这种事儿不会太过在意,充其量就是个热心而已。但是,朋友安排的相亲,一定要慎重,搞不好,朋友都没的做。因为,既然双方都是可以安排相亲的熟悉朋友,某种程度上也就背熟了自己的品位。我如果说对方“不行”,介绍人顿时会有被冒犯的感觉,觉得我瞎了狗眼、瞧不上他的朋友、辜负了他的好心。而如果对方真的十分不靠谱,那么,我对介绍人就肯定会有意见:怎么想的,介绍这么—个人给我?我在他心目中原来这么没档次?我就因为和一位朋友介绍的相亲对象约会几次之后表示不再继续,伤了对方的心,不仅要花钱请吃大餐向朋友道歉说明情况,而且还被这位介绍人悍然宣布在生活中“拉黑”。
  第三,相亲尽量不要安排吃饭,否则几次下来就要得胃溃疡。再怎么轻车熟路,也不至于成了相亲职业选手,难免紧张拘束,要是再加上对方十分讨厌,好嘛,这饭吃得可太不痛快了。最好是约个咖啡约个茶什么的,进可攻退可守,而且花费不大。也别跟傻帽电视剧里演的似的,找个朋友中途来电话,根据情况决定电话那头说的是“家里失火”还是“明天再说”,我试过,除非是好演员,否则一定穿帮。如果万一吃饭,那么,不要吃香辣螃蟹啦棒骨炖粉条啦这些挑战吃相的东西,也不要吃卤煮火烧九转大肠什么的重口味食物,无论对方是谁,咱干吗糟践自己的名声,还是来点小清新口味比较安全。
  第四,一旦相亲失败,立即启动预案,赶紧想好怎么对父母和介绍人交代。“行,还是不行”,这真是个问题。一旦“不行”,“怎么不行”就成了问题的焦点。根据我无数惨痛的教训,不是随随便便抓出个理由来就能对付过去的。比如,我曾经在一个咖啡厅里对着一位过早谢顶愁眉苦脸的青年科学家枯坐了一个下午,回来之后,我把真实的理由告诉了父母和介绍人:“对方在聊天中很后悔地说,哎呀,早知道不来这个单位(注:该单位是他所从事学科的顶级机构),要是进去哪儿哪儿哪儿,每个月能比现在多一千多块钱呢!我觉得,这个人太小家子气了!”结果,这个理由完全不能在围观群众中间获得同情,反而引发了新一轮的关于“对人求全责备、对生活不现实”的批评。相比之下,在父母那儿最好使的借口是:我觉得他看起来身体不好!这可是头号大事儿,父母立即会十二分担心,并且绝不允许闺女去冒和一位潜在慢性病人交往的风险。当然,对于这位不知情的男当事人,那就真的对不起了!而对于介绍人来说,找借口是比较麻烦的,我一般都是拖刀计:“我再琢磨琢磨!”
  第五溅酷的现实告诉我,当年“处女相”时的箴言:少说话、别埋单,真的是相亲时必须遵循的基本守则。不论一个男人在夜店里是多么的能够和辣妹耳鬓厮磨,在相亲这个情境下,中国男人永远都只准备好了和温柔斯文女相会的一种模式。而且,少说话还能带来—个现实的好处,俩人总不能对着打坐,我少说,对方就要多说,那么,我就能了解对方更多的信息。少说自己,多问问题,瞪着无知的双眼频频点头,再时不时地发出几句“哎呀,真的呀,原来是这样啊”的感叹等等,我就基本上不会有“没被人看上”的风险,因为此时相亲男已然high极了。我就是在相亲中深刻体会到“好为人师,人之患也”这句名言的内涵的。而男方埋单绝对是相亲礼仪中的基本红线,你要是因为女权主义作祟争着买单,那么,你就“扫了对方的面子”!同理,万一对方打听你收入,就低不就高。别穿戴奢侈品。也别开车。这样,万一我看上人家了呢,他出于礼貌肯定就得提出送我而我就配合地不表示拒绝;万一没看上呢,我会非常客气地让他送我坐上出租车就可以了。
  据我看,大部分人都极少在相亲里能找到真的合适的人,但是男人好像更容易采取“管他呢,闲着也是闲着,先试试再说”的态度,所以,就显得女人在相亲里特别苛刻似的。其实,相亲是个特别伤自尊的活动,每次相亲结束,我都觉得十分沮丧。如果没看上对方,那就不用说了;如果自己没被对方看上,又会自我怀疑:我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
  当然,正常男女关系的启动,古往今来主要是两种模式:相亲、勾搭。这两者在学术上的主要区别在于:有没有介绍人。因此,在我去相亲的同时,也没放过求勾搭这条康庄大道,我相信这一点上大部分单身男女都和我一样。而且我坚信像我这种相貌平平德性一般的女人来说,在劳动中积累出来的战斗友谊可能更靠谱点儿。只不过,虽然严重鄙视相亲这回事,但是我的勾搭事业也和相亲事业一样没啥进展。我不得不承认,也许是因为错过了早恋这一重要的能力养成时期,所以导致在搞男女关系这件事上,我十分失败。
  到了三十岁生日那天,我居然找不到人陪我吃饭,最后只好约了发型师剪头发打发时间,舰着脸问这位熟悉的发型师能不能请我吃饭。他板着脸严肃地说:吃饭没空,但我准备好了送你一个蛋糕!我孤零零地抱着他送的超级小蛋糕回家,打开包装,凄凉地发现上面写了这么一行字:“人过三十天过午!”
  在这句生日祝福的鞭策下,那种结婚生娃的紧迫感突然就从我父母那儿变成了我本人的内驱动力。相亲,就从—个二十多岁时有事没事撒一网的娱乐频道,变成了一个需要主动大力发展的全民健身频道。所以,在经过了密集的传统相亲局的锻炼之后,我开始向新技术、新媒体、新市场大胆进发。
  其实,所有逼婚的父母都有一个误区,认为孩子之所以迟迟不结婚是因为他或她本人不积极、不上心。天哪,父母难道不明白,我们又不是修道院的圣人,难道自己就不想早日过上举案齐眉的好日子?不过,我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种种未果行为作为呈堂证供呢?
  比如,我都不惜在网络上整天十分浅薄地得瑟插花啦烹饪啦泡茶啦写诗啦等等行为,以营造一种贤妻良母红袖添香的形象,甚至发动我的朋友们四处传播我的征婚口号:“不留活路对你好,这样的姑娘哪里找!”导致某天我在拜访一家合作机构时,对方老板十分热情地向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员介绍我在行内是个有点影响力的专业人士,为此,没等我阻拦,他手脚很快地在网络上搜索了一下我的名字给别人看,而出现在投影屏幕上的,居然全都是各路人马转发的我的征婚微博。
  比如,我都不惜花了四百八十大元在一家著名的婚恋网站上注册会员,还一五一十地上传个人资料,然后每天下班前都登录上去阅读当天收到的留言什么的。久而久之,我发现,除了我这种二百五之外,几乎所有人的个人信息都是语焉不详的,甚至对方到底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不过他们始终有—个明确的共同信息:约见面。一般的程序是先在网站上互相发个小纸条留言啥的,然后就是互相交换MSN(不知为什么我对QQ号十分反感),转移阵地敞开了聊。渐渐地,我也学会了以胡说八道来应付神秘男的问题,因为我发现有的男的在MSN上专门建了一个组,比如叫做“百合”或者“世纪佳缘”什么的,里面好几十好几十的都是征婚女的MSN,我怀疑他们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逮着谁跟谁聊。通常来说,如果跟同一个人在网上聊个三四次,对方就会开始用各种男女段子来试探你的尺度,甚至表达得更加露骨。所以我认为这些网站被命名为婚恋网站是十分可笑的,准确地说,应该叫乱搞网站。我只见过—个网络相亲的对象,这么说吧,当他真人终于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内心对这家网站的老板祖宗八代骂了一个遍。就是这么—个人,在咖啡厅里坐了半小时之后就开始营造气氛试图摸摸小手啥的。我在婚恋网站上的发展,经过三个月之后以一个惊人的发现而终结:非常偶然的,我看到了一个女朋友的现任老公的个人资料,居然,还是“活跃会员”。说实话,我真的被吓到了,从此彻底删除这个网址,并且把这段耻辱的记忆守口如瓶,以至于我的某位朋友前两天还安慰我说:“你还不错了,没那么惨,至少你还没上过那种婚恋网站嘛!”
  比如,我不惜逼迫所有的朋友深入发掘身边的未婚男青年资源,搞得人人鸡飞狗跳。连某著名财经杂志主编在年底请吃饭时,对我的企业管理专栏质量大大表扬一番之后,问我有啥要求,我不假思索地提出:“在我署名和头像照片旁边能加上征婚两个字吗?”
  也许是年龄大了,自己的心态也端正起来,抱着张爱玲奶奶所说的“某种范围内人尽可夫”的积极态度和“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实用精神开始主动推进相亲大业。把相亲当学习,向相亲要效益。通过相亲,我初步对投资、航空、拍卖、医疗器械、碳交易、NGO等行业建立了粗浅的认识,并且积极地把这些知识应用在实际工作中。话说回来,既然买卖不成仁义在,通过相亲,还真交了几个朋友,就是那种人不错,一见面就聊得来,但是没有荷尔蒙关系的朋友。我经常带着朋友去吃饭的一家特别好的餐馆儿,每次都能得到最好的招呼和折扣,别人羡慕地问我面子哪儿来的,我照实交代:“跟老板相过亲。”相亲认识的朋友,还真挺特殊的,因为不熟,所以彼此有一份客气,又因为相亲这层尴尬关系,所以又比普通熟人多一点默契,所以有事儿帮忙时还真给力。
  当然,我的相亲之旅远远没有就此停步。
  有一天,我接到一位以前的商学院老师的电话,一顿寒暄请安之后,他很兴奋地说前不久在—个很私密很高端(说实话我对这几个字过敏,总觉得不是干好事儿的)的聚会上碰到了一个很牛的人,聊了几句之后,没想到那个人知道我,而且因为和我是老乡,仿佛还和我们家有点什么鬼七马八曲里拐弯的亲戚关系。牛人淡定地表示了对我的兴趣,希望有时间认识一下,交流交流。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在我心目中这大概属于上一辈江湖英雄之类的。既然老师发话,而且又是前辈,我当然唯唯诺诺,谦虚地表示一定向人家请教,并且对于老师居然认识这么牛的人表示了充分的惊喜和羡慕。老师马上说:“我把你电话给他了,他和你联系!”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电话就进来了,手机上显示“未知号码”。我知道,这是混在北京的重要装逼方式之一,接起来,那头儿传来一个十分十分低沉的声音:“喂?小李吗……”我愣了一下,说实话,这辈子还真没被人喊过小李,倒不是说咱端架子,恰恰相反所有人都是喊我的名字的,因为李这个姓太过常见,小李根本没有识别性。当然,这都是吃饱了撑的心里瞎活动,当时嘴上可没闲着:“是啊是啊,哎呀,您是S总吧,真不好意思还要麻烦您打电话过来,实在太荣幸了!”牛人继续低沉:“听说你干得不错啊,很给咱们老家争气啊!”我觉得这个对话实在太畸形了,既是代表业界前辈,又代表家乡父老?我只好顺着这后生晚辈的路子往下接:“哪里哪里,刚刚入门,还需要前辈多多提携!多多提携!川‘嗯,哪天见个面吧,我听你说说个人情况!”说实话,他的声音实在太低沉了,我电话里听起来有点费劲,我开始打马虎眼:“好好,我提前约您时间,到您公司来拜访!”“不用,明天吧,明天晚上到我家来吃饭吧,我正好刚搬到钓鱼台旁边,你来看看!”
  啊?去人家里?我觉得太冒昧了吧!不过,指天发誓,我当时虽然觉得别扭,但是我把这个邀请理解为长辈、前辈的“没拿你当外人”的安排了,所以也就没再说别的。
  第二天,我谨记后生晚辈的礼节,既然是富豪的乔迁之喜,又不知道人家喜好什么,但是对于—位能说出“我住在钓鱼台旁边”的人来说,我想附庸风雅四个字总是没错的,于是我忍痛买下了一把昂贵的紫砂壶作为上门拜访的见面礼。
  实事求是地说,这是我这种外地进京务工人员去过的顶级的豪宅了,而且真是离钓鱼台国宾馆挺近的,不是别墅,是那种一梯一户的平层豪华公寓。保姆开了门,穿过一个豪华的门厅,才进入客厅,哪儿跟咱寒门小户似的,一开门就是客厅,拖鞋都堆在门口。我小心翼翼地落了座,四处打量,发现我的礼品没有选错,四壁挂满了名人字画,客厅里全部都是红酸枝镶螺钿的清式家具配刺绣垫子,两三盆很名贵的绿植,和一盆极好的桂花,甚至还有一个做旧的铜鎏金瑞兽落地香炉,整面的落地窗能够远远看到钓鱼台里面的一部分景观。当然,要是没有那两个明显是改风水的盆景儿就更好了。
  突然,低沉的声音在我背后出现了:“小李啊,欢迎你啊!”吓得我立即跳起来,几乎来了个“空中转体一百八十度”:“您好,幸会幸会!”这时我发现牛人是从隐蔽在屋角的一个门那儿出来的,他年纪大概不到五十岁,中等身材,染得乌黑的分头,在家里也穿了一身高尔夫服装,正伸出手来,我赶紧凑上去握手。不过,他是那种只把手平平地伸出来让你摸一下、连手指头都不弯的人。
  宾主坐定,牛人开始关心我的学业事业啥的,这时,我发现他低沉的声音不是天生的,而是故意压得很低,我瞎猜是为了掩饰口音。我们老家的口音还是很顽固的,很难改掉,而且因为是山区的原因,大概听起来有点土。当牛人开始问到有没有对象(我们老家管男女朋友、年轻夫妻都叫对象)、为什么还没有时,一心想跟人家学习点致富秘籍的我有点接不住了,琢磨着就算是前辈和长辈,毕竟是异性,而且第一次见面,这问题也太私人了吧?于是我就提出:“哎呀,我还是第一次进这样的豪宅呢,能参观一下吗?”牛人很低调地说:“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个房子。”“哎哟,房子跟房子可不一样,这房子得多少钱一平方米啊?”牛人:“一直没住这房子,我买的时候便宜,七万多点吧!”我当时就快晕过去了,我们家房子买的才四千多!当然,我还是如愿以偿地参观了,边参观边想不知道装修公司黑了这户人家多少钱!
  房子很大,不过能看出来只有主卧有人住,客房、儿童房什么的都是空着的,牛人闲闲解释说:“两个小孩儿跟着他妈妈。”哦,也不稀奇,有钱人离婚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当然,这种房子都把书房设计得挺小的,而且背阴,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是我买得起这样的豪宅,就把那个最大的房间搞成个小图书室,三面顶到天花板的书柜,用最好的木头,全世界收书,多过瘾。
  绕了一圈,进到餐厅,他—个人住,居然用带转盘的圆桌,也是红酸枝的,不过脑袋上方挂着一盏稀里哗啦的水晶灯,怪怪的。牛人介绍说:“我们家这个厨师还不错,以前是驻京办的主厨,试试看,以后常来!”我这才反应过来,以后有人再说“我们家保姆做饭”,我就可以嗤之以鼻了:有钱人保姆就是打扫卫生的,厨师才管做饭!
  桌上已经提前醒好了一瓶红酒,牛人边倒酒边说:“初次上门,一定要尝尝我收藏的好酒哦!开车不要紧,—会儿让司机给你送回去!”
  吃饭的过程十分枯燥,我积极地请教了几个问题,除了证明了他确实像我们老家传说的那样是因为房地产高峰期倒腾钢材完成了第一桶金的积累,然后到北京开始发展的之外,其他的都不愿多说,对于他公司现在开展的几个业务,也只能模模糊糊听出来肯定是和大人物的子女有往来合作才能搞成的事儿。唉,真失望,这种法门我又学不会,自来了。
  牛人摆出一副既是远亲又是近邻的架势,问候完我妈问候我爸,把我们家户口查了个底儿掉,又好心地提醒我说年龄不小了,要好好认真对待个人问题,要找一个知根知底可靠的人,这个年龄不要再瞎混了。这种话亲戚们说得多了,我也没引起注意。
  酒喝了一半,他突然说:“你酒量行吗?你别在这儿喝多了!”嗬!我这暴脾气可就上来了:“您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喝多的!”不过我还是挺感激的,毕竟人家很客气,很关心咱嘛!
  吃饱喝足,应邀在他据说是刚调试好的视听室看了一场电影,感受了一下高级音响的震撼,胡说八道地评论了一番这个烂片,特别是忍受「牛人非要给我看看手相的封建迷信活动之后,我觉得我的豪宅之旅差不多了,于是提出告辞。牛人这时突然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回头问我:“你真没喝多?你还能走吗?”
  直到这时候,我这个弱智还在满心感谢地回答:“没问题,放心吧,也不用司机送,我刚才发短信叫代驾了!”牛人突然收了笑,低沉地说:“那我送你到楼下。”
  一夜无话。
  第二天,那位好事儿的老师来电话,兴奋地回访我:“怎么样怎么样,你对他印象很好吧?人家对你印象很好,觉得年龄阅历正合适,说都看了你手相了,旺夫!”刚奇怪了一下他怎么知道我头天去拜访了,我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人家没把我当外人呢,人家本来就是找内人呢呀!
  哪儿跟哪儿啊,这这这,完全是相亲相了下一辈儿嘛!我觉得我们这老师脑子一定进水了,而且自作多情,误会了牛人关心晚辈提携老乡的意思,而我呢,稀里糊涂地被他给绕进去了。
  没想到,牛人在之后一段时间,经常给我打电话,我故意不接,因为他的电话没有显示号码,我也就合理地不需要回复。之后开始用—个有号码的电话给我发短信问长问短,邀请我再去吃饭啥的,如果我回复说我出差了,他就很不客气地批评:“女孩子家,东奔西跑的成什么样子,你也应该干够了吧!”或者说:“你不就是做咨询吗,回来赶紧找我,我请你们公司给我们集团做个咨询!”我明白了,老师没搞错,搞错的是我。
  圈子不大,我很怕误导人家,传出去不好,于是我鼓足勇气,给他发了个短信:我非常敬重您,因为您是我们的前辈,也承蒙您多关照,希望您今后多多提携小辈。其他方面承蒙错爱,不过我实在不敢当。谢谢。
  这个世界,一下子消停了。
  过了几天,前台送进来一个快递来的包裹,沉甸甸的,应该是文件。我打开一看,愣了,足足五分钟没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之后,我才看出来,原来是一整套各种资产的证书文契啥的复印件,有房产证,有土地证,甚至还有公司法人营业执照副本,唯一的共同点是上面的人名都是牛人自己。就是这些文件,我拿过信封又掏了半天,包括把这沓子文件抖搂了一下,真的,其他—个字都没有。
  我静静地对着这摊子富贵坐了一会儿,找了个空白的快递信封,把东西原封不动放进去,然后让前台按照寄件人地址寄回去。不过,我咬牙加了便签:承蒙错爱,我自己都有。
  快递寄出之后,我突然一拍大腿,觉得自己犯了个脑残级的错误:人家就是把资产证明拿来给你瞅瞅,别的一个字没写,又没说你要如何如何我就送你一半,里面的意思全看你自己怎么理解,牛人啊,高明,高明!我倒好,十分有骨气地给人回个纸条儿,而且还吹牛自己都有,一副富贵不能淫的德性,好像人家钱是白捡的、立马三刻要拿富贵淫我似的,传出去这也太二了!
  后来,有明白人指导我说,当时人家问我还能喝吗,能走得了吗的时候,这就已经是“明示”了,标准话术应该是斜眼儿瞅人家一梭子,然后反问:“走不了怎么办?”据说,这就“办大事儿了!”我气急败坏:办什么大事儿?这什么行情?敢情儿我赔一份见面礼,还得搭上让人泡?明白人乐不可支:你送人紫砂壶,可不就明说让人“泡”嘛?!
  当然,我就这么跟大富大贵擦肩而过了,我衷心祝福牛人继续发家致富,啧啧,估计等我老了,主要指着吹这段儿活着了。
  有句老话说得好,叫做“看出殡的不怕病小”,就在我绝望不已、内分泌日益失调的时候,闲杂人等开始纷纷向我和我爸妈推荐那个倒霉的电视节目《非诚勿扰》。可能是因为每次我听到他们让我报名去《非诚勿扰》的时候,眼珠子都红了,我爸妈倒是没太把这个变态途径当做目标市场。
  此时,有一个虽然离了婚带个孩子但是仍然整天忙着各种甜蜜约会的姐姐神神秘秘地给我“指了条明路”:据说有一个高端神秘机构,类似俱乐部似的,主要是为高端人士提供婚姻咨询服务,听起来像是个高级婚介所。这姐姐参加了这个俱乐部,感觉里面认识的人素质都挺高,服务也不错,推荐我去试试。一来我以前的朋友都是和我一样的女光棍,没啥成功经验可交流,好歹眼前这位天天门前约会的车马川流不息,惹得我十分眼红;二来我也实在受够了业余媒婆们的各种精神虐待,心想,嘿,术业有专攻,还是信任专业人士的好!
  所以,我就按照这姐姐给的联系方式和对方的一位“资深顾问”取得了联系。听声音是个老大姐,不过很矜持,不肯出来喝茶,约我到她办公室面谈。她一报出地址来,我不禁虎躯一震:嚯!在北京CBD著名建筑物的顶层!我知道,那楼里绝大多数都是外企的驻华机构,还得是五百强才行!看来,这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实力强劲啊!我的欲望小火苗又死灰复燃起来了!
  第二天下午,我打扮得体体面面的,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能符合人家服务对象的档次的样子,开车直奔该俱乐部而去。经过豪华的大堂,乘电梯到了顶层,发现电梯口的一溜名牌上没有这家俱乐部的牌子,我只好按照房间号码一路摸过去。在走廊的尽头,有两面对开很大的磨砂玻璃门,旁边刚好是正确的房号。我按了门铃对讲,马上,听见门锁咔嗒一声开了,我一边推门,一边嘀咕,在这种写字楼里面安门铃的可真少见。一进门,右手边是前台,后面墙上射灯明晃晃地照着俱乐部的牌号,里面坐着个高高的很精神的小伙子,彬彬有礼地问我是不是约了谁谁谁?我说是的,他做了个手势,把我往大门左手边带。我注意到这边是一溜房间,大概有七八间,门都窄窄的,看起来有点像是公司里一间间的洽谈室。果然,他推开了其中一扇门,说:请稍等,黄顾问马上过来,请问您喝点什么?我反问:有什么选择吗?他:现磨咖啡、铁观音、花草茶、红酒、依云,如果还要什么特别的,可以让楼下酒店送上来。嗬,还挺丰富,基本的高端装逼饮品都全,这得收多少会费啊!我笑嘻嘻地要了一瓶依云。
  我所处的这个房间很小,大概有个六七平方米,布局很紧凑,欧式风格,两个宽大的温莎椅九十度摆着,一盏很漂亮的仿古欧式落地灯,一张同系列的茶几,茶几上摆着几份英文原版财经杂志。就是墙上挂的两幅假冒伪劣的油画有点露馅,我猜两幅画都比不上画框贵。从四十多层的落地窗望下去,东三环的车水马龙也是一道不错的景观,想必晚上会更漂亮。
  随着轻轻敲门,黄顾问和我的依云同时进来了。依云被放在—个小托盘上,旁边还有一只刻花水晶玻璃杯。黄顾问的年龄基本上和我猜的差不多,四十七八岁,略微发福,穿得可气派了,一身黑丝绒的长袖连衣裙,胸前点缀着一些细细的水钻,配一条印花的羊毛披肩。不过,这些都是我后来才逐渐观察的,因为,当时我一下子就被她的脸给牢牢吸引住了:天哪,我从来没见过一张这样殷勤的脸—胖胖的圆脸上,眉头微微皱着,眼睛微微眯着,嘴角刚好保持着一个热情微笑的弧度!配合着她说话的方式,那么殷切、那么关心,那么体谅,先声夺人,真是先声夺人啊!
  她进门的时候我出于礼貌站起身来。她完全没有寒暄废话,还没等我坐下,她就开口了:“李小姐,您不需要到我们这里来呀,您条件多好呀,气质真好,应该随时都有很多优秀的男士追求您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我理智上完全知道这是扯淡,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耳朵还是相当受用。没等我回答,她紧接着叹了一口气,把身体往我这边倾了三十度:“不过我特别理解你的难处,虽然条件好,但是受身份限制,不能随便像一般人一样和人交往,所以选择的范围反而小了。”嗯?身份限制?什么身份?这也太夸张了吧?
  她接着说:“不过没关系,我们就是专业做这个工作的,我们知道怎么为您处理这些事情,您只需要把要求告诉我就行了。对了,您对男方具体有什么要求?”
  说实话,我一时间还真说不清楚。我边说边想:“嗯,未婚、有正当职业、经济独立、身体健康、有好玩儿的爱好、比我高、同龄到大我十岁以内……”黄顾问很包容地笑了:“您这些要求太泛泛,这不能从我们的资料库里识别出来,这样吧,我问你答!”她打开了那年还很小众的MAC AIR的笔记本,输入了—个密码,我看见她进入了—个程序:“资产要求?”“啊?什么意思?”“就是您希望对方身价多少?比如几个选项:一千万以上、五千万到一个亿、亿元以上?”我当时就晕菜了,敢情这都跟下订单似的了!一直以来,我对我未来老公的经济要求就是别让我养他就行,但是这显然不在黄顾问的体系里面,于是我就说:“那就一千万吧!”黄顾问显然很满意:“你这么随和,肯定好找,你知道那个女明星谁谁谁嘛?她也在我们这儿都登记两三年了,她都四十多了,但是要求必须亿元以上,这就不好找了!”我瞳孔都放大了,真没想到,还能顺便听到这么内幕的八卦,而且居然女明星也需要找专业媒婆相亲啊?!
  第二个问题:职业要求——官员、企业家、投资人、专业人土、艺术家?我立即说:“不要公务员!”黄顾问同情地看着我这个土鳖:“我们这儿没有普通公务员,我们这儿都是有一定级别的官员,当然他们不一定是自己在这里登记的,好多都是热心的朋友让我们帮他留心的。”好吧,那就专业人士吧,至少有门手艺。
  第三个问题:目的。什么目的?黄顾问耐心解释:“就是交朋友、结婚还是别的?”啊?我嘴都合不上了。黄顾问马上说:“别误会,我说别的,可能是有些商务人士要互相谈些生意什么的,当然,”她压低了声音,“您受过高等教育,不歧视同性恋吧?也有些高端人士有这个倾向,但是自己的日常圈子里绝对不能暴露,只能通过我们来寻找伴侣。”“不不不不,我不歧视,我很尊重他们,我觉得这完全是个人选择,也是个人隐私。”好,钩上,目的:结婚,而且是:跟男的。
  第四个问题:对方个人状况。这一项就多了:人种国籍身高体重年龄籍贯常住地家庭成员等等等等,还包括婚姻状态,比如离婚的行不行、离无孩行不行、离两次的行不行、有孩子的能不能和孩子一起生活、能接受有几个孩子等等。黄顾问以一位资深媒婆的身份对我进行了深入浅出的端正态度再教育,尖锐地指出,结合我的年龄和目的来看,我把离婚男性排除在外的想法根本是错误的,并且坚决地说服我同意至少将“离无孩”纳入选择范围。
  随着一个个问题的对答,我开始走神,眼前埋头在AIR里打钩的黄顾问仿佛变身为一个硕大的漏斗,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符合条件的男人正在被筛选出来、油光水滑地鱼贯通过。
  这时,黄顾问抬起头来,满意地说:“好了,您的要求我比较了解了,现在谈谈您个人的情况吧!”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哎哟喂,人别是看出来我根本不是人家服务对象吧?
  照例有一大堆问题,我都实话实说,有些问题相当搞笑,比如上来就问了有无婚史,我当然没结过婚,有本事结婚谁到这儿来啊。但是紧接着问有无生育史。我大乐,以为是发现了他们问卷的设计漏洞:结果黄顾问非常认真地说:“这一条您还真得回答,您没生过孩子吧?”当然没有!“有没有流产过?”啊!啊!啊!当然没有!看出我震惊过度了,黄顾问只好解释说:“有些男会员要求得比较细,不过要求细了比较好,我们容易开展工作,您说是吗?”
  我以为下一个问题就得问是不是处女了呢,还好,没有这个问题,只有一个比较隐晦的:有无同居经历。
  女版的问题明显比较多,身高体重全问,三围也问,不过我是真不知道,总不能把内衣尺码写上吧?我估计是不是这俱乐部的男会员都是处女座?怎么这么多事儿妈问题?
  终于填完资料了,黄顾问满意地敲了一个回车键,把电脑递给我说,根据双方的条件,资料库里会初步筛选出一些符合硬条件的对象,我可以先浏览一下,我听她的语气,就是让我开开眼的意思。因此我寻思着也别表现得那么猴急,尽量淡定地把电脑拿得远远的,扫了几眼屏幕。嚯,这还真是个专用的系统,刷刷往上冒代码啊,每个代码都代表一个男会员,因为我还不是正式会员,所以一部分内容我是看不到的,但仅就能看到的部分来说,那可真是每条都是人中龙凤啊。照这些个信息来看,我估摸着资料要是泄密,好多家上市公司都得出来发声明。我心理突然平衡了:这么多上市公司主席都找不着老婆,我着啥急啊?
  我故作熟练地问:“嗯,我基本了解了。那么,你们具体是怎么开展服务的呢?”黄顾问惊讶地说:“我们已经开始给您服务了呀,我们的资料库已经开始运作,会初筛很多人出来,我有很多年的经验,一看见您就知道您需要找什么样的人,我会在后备人选里给您挑合适的见面对象,预约双方时间,安排你们在这里或者在你们指定的地方见面。当然,如果您不满意,我们会持续更换人选,直到您满意为止!”
  哦!再高级,也还是婚介所嘛!我的心理价位出来了:“请问你们的收费标准和收费方式呢?”“我们共有三种会员服务:至尊会员九万八千元,终身服务(终身接受婚介所服务?听起来怪怪的),并提供周边相关配套服务;钻石会员,三万八千元,三年专属顾问跟踪服务;黄金会员,一万八千元,服务期一年。当然都为一次性付款,服务人员也略有不同。”
  真的,我差点夺路而逃!怪不得在CBD顶层写字楼办公呢,怪不得给喝依云呢,怪不得资产一千万起呢,这年头,媒婆可是朝阳暴利产业啊!
  我开始支支吾吾,朋友没说这么高的服务费啦,身上没带钱啦,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啦什么的。黄顾问对付我这种人简直杀鸡牛刀:“我特别理解您的心情,对我们这种高端私人俱乐部的服务模式还不够了解,有疑虑,没关系,我只是提醒您想一想,这笔钱对您来说真的算很高嘛?与您的婚姻幸福相比,您等于是做—个区区几万块钱的投资啊,如果您找到一个符合您条件的爱人,恐怕用一本万利来形容都太少了吧?”“这样吧,我和您母亲年龄都差不多了吧,我替您做个主,以您的条件,肯定不需要三年的服务,一年,其实最多半年之内,我肯定包您找到如意郎君,这样,您选一年的黄金会员服务吧!不就是两套衣服钱!我们有好多会员找到合适的之后,小费都不止给这个数,你说他们得多满意?”“没带钱……”“没关系,前台可以刷卡,您先刷一万就行,其他的,等事成之后,您就当再给我们封红包吧!好不好?”
  我还是脸皮薄,而且看这小黑屋里又填表又攻心的架势,也唯恐自己难以脱身。再加上当时快到春节了,马上要回老家,每天焦虑得紧,眼一闭心一横,好,一万就一万!老娘赌了!
  黄顾问矜持地抿嘴笑了:“谢谢,请这边刷卡。”她站起身带我出门,边走边轻声问:“对了,您需要发票吧?开会议费、广告费还是咨询服务费?”
  啊?我只听说国内大叔们去荷兰花街嫖妓有开发票的,没想到啊没想到,征婚相亲也给开发票啊?开!干吗不开替他们省税,开会议费,相亲可不就是甲乙双方开小会嘛!
  刷卡签单,关门走人。我没遇到其他会员,不过每间小屋的门都闭得紧紧的,仿佛都有人,看来他们在安排会员来访时间上也很有办法。
  黄顾问一再承诺我“很快就会听到好消息”,而我呢,带着一颗滴血的心惦记着我的一万块钱回家。到了家门口,我定了定神,想明白一件事:这一万块钱的事儿,打死也不能说,特别是我这张大嘴巴,跟谁也不能说,要不,肯定会被笑话死。
  没想到,专业人士就是专业人士,我到家没多久,黄顾问的电话就进来了:“您明天有空吗?我们这儿有一位特别适合您的会员,我很了解他,不仅符合您对学历、职业等方面的要求,而且特别帅,年龄只比您大五岁,没结过婚。您一定要抽空过来见见,错过了太可惜了。人家也满世界飞,这次是恰巧碰上,再安排时间就不太容易。”
  我对黄顾问的效率感到相当满意:“好的,明天下午我没什么事,我可以见面,到哪里?”黄顾问:“对方希望就在我们这儿吧,您两点能到吗?”“可以。”“好,一定别迟到啊,麻烦您务必要准时啊!”“好!”
  第二天,我花枝招展地去上班,还偷偷在车上藏了一块桃红色的大丝巾,准备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就披上。不过,出发得稍微晚了一点,到俱乐部的时候,黄顾问正在电梯旁边急得团团转等我,一见我,她立即说:“哎呀,还好还好,只晚了十分钟。”她搭着我的胳膊开始往俱乐部走,一边走一边简单介绍男方情况:“祖籍北京,军队大院儿长大,后来在新加坡、澳大利亚都留过学,回到北京做投资,创办了一家投资公司,没有结过婚。”听起来,简直是天上掉下个王老五。
  进了俱乐部,她把我领到那一排小房间门前,不过,进了另外一个房间,面积也很小,这次的房间是有点巴厘岛风情的布置,全是藤编家具,她说:“您稍坐,我去请先生过来。”
  过了几分钟,我正笔直地坐在藤椅沿儿上,轻轻的敲门声响了,黄顾问推门进来,侧身让进来一位男士。我有点慌张,笨手笨脚地起身握手,寒暄,然后,黄顾问简单客套几句,互相介绍了一下,就关门走了。
  接下来的—分钟,是互相打量时间。如果仅从外形上说,黄顾问确实比那些业余媒婆靠谱多了,一点没夸张,这位男士的确很帅,身材挺拔,显得很年轻,而且服装发型搭配相当时髦,看得出眼镜皮带皮鞋全是国际大牌,骤眼看长得有点像香港演员赵文卓。我不知道黄顾问怎么向对方形容的我,反正我是挺自惭形秽的,只希望她别夸张,实事求是就好。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是互相盘道儿时间。我继续发挥诱敌深入让他“言多必失”的战术,因为对方自我介绍是投资公司的创始人,巧了,我以前就和投资人相过亲,我们公司和投资公司还真打过各种各样的交道。我犯了职业病,带着做尽职调查的架势开始向人家请教关于投资公司的各种事务。帅哥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会儿,突然很销魂地笑了笑:“你怎么对我的工作比对我还感兴趣?”哎呀,我不好意思极了,别是人家误会我瞎打听人家家产呢吧?我立马收了架势,眼观鼻,鼻观心。帅哥问:“你平时喜欢什么娱乐呀?”我:“我很宅的,喜欢自己看看书、喝喝茶、听音乐。”“老这样可不行,你得多出去活动啊,喜欢什么运动吗?”“我不太擅长运动。”“喜欢游泳吗?”“一直想学,但是没学会。”“好呀,下次选个时间我教你游泳吧,我常去嘉里中心游泳,离你远吗?”啊?这都什么路子啊,第二次见面就游泳?是要直接坦诚相见考察身材吗?
  这时,帅哥突然抬手看了看表,我一眼看见他戴了一块镶满钻的劳力士俗称满天星的金表。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可不像年轻人戴的表啊,话说这年头老头子都很少戴这么俗艳的手表了。不过,我刚要说话,黄顾问敲门进来了,一脸喜悦:“还需要加点什么饮料?谈得很投机嘛!”我说:“看来先生还有事,要不今天先这样吧,回头找机会再聊!”然后,我就起身告别,走了。我出门的时候,对方又坐回去了,我突然明白我迟到为什么黄顾问这么着急,肯定是给这位投资界“精英”安排了不止一个相亲,要是被我打乱了节奏,可就不好衔接了!
  黄顾问把我拦到另外一个房间,很关心地问我:“怎么样,不错吧?”此时,我已经明白我刚才在相亲时不知道哪里有点怪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这个人,的确很帅,穿衣打扮也很范儿,很有钱,像明星。但是,就是不像做投资的!我认识的那些做投资的家伙,哪个不是每天累得像条死狗,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电话会一小时开两三个,一坐下来,眼皮都能耷拉到肚脐儿了!哪有这么气定神闲油头粉面!而且做投资的个个都是自大狂,一谈起自己的项目滔滔不绝,哪有不愿谈自己公司反而要和姑娘谈游泳的!而且,一个投资人,绝对不可能戴着一块满天星的金钻表出门!
  当然,我也知道是我从小侦探小说看多了,凡事总往《警法时空》什么的方向去想,可能人家只不过是不同的生活方式罢了,未必就是婚托骗子风流拆白党。而且,黄顾问毕竟只是个媒婆,她只能根据会员自己的介绍来收集资料,根本没有能力对个人信息的真伪做验证和判断,应该跟她没关系。我赶紧打住没边的联想,对黄顾问表示感谢,但是面露难色地说:“真不好意思,我觉得他太帅了,跟个明星似的,我有点配不上人家,我还是希望找—个风格朴实一些的,好好过日子。”黄顾问不满地摇头:“您不能这么想,我觉得你们很登对,感情是培养出来的,要不,你们再约着出去吃个饭什么的,或者我再给你们安排聊一次?”我坚决摇头:“这个风格不是我的菜,还是算了,省得浪费别人时间。”黄顾问看我态度坚决,于是换了个口气:“好吧,咱们试试不同的风格才知道您想要什么对不对,我明白您的要求了,我再尽快给您物色!”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油然而生一种古时候皇帝翻牌子的感觉呢!
  又过了几天,黄顾问又安排我去见面。我正好出差,拖了几天,总算把时间协调好了。这次据说是个“踏踏实实做装修工程生意的广东人,朴实得很!”这回,不是黄顾问亲自服务了,而是由负责这位男会员的顾问来安排。我又体验了一间新的房间,全中式的,一把圈椅,一张罗汉床,看来这里的每个房间都不一样,相同的只是墙上都挂着劣质的装饰画。我发现,黄顾问形容人的能力真的很强,这个小个子广东人,三十六岁,真是非常典型的粤商,受教育程度不高,但是对生意很敏感,做生意挺朴素。而且表达很直接、很坦诚。我们聊了一个小时,说到开越野车长途奔袭,以及广东人到底有没有不敢吃的东西什么的,聊得蛮开心。不过,我内心其实已经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兄弟味儿”——又一个相亲哥们儿。这时,我问了—个问题:“你为什么和前女友分手呢?”小广东很诚实:“她跟我的时候才十九岁,今年二十三了,年龄大了,想法多了。不过我给她安置得很好。”二十三都叫年龄大?我都三十二了!他到底是来找什么的!我一下子想起来第一次来的时候填写表格“目的”一栏,我叹口气,瞅瞅他:“咱们换个电话吧,有什么好玩儿的越野活动互相喊一声!”
  这次,我没等黄顾问,直接走了。接到她电话的时候,我都快到家了。我尽量客气:“他不是来找老婆的,他以前只跟十几岁的小姑娘交往,说难听点就叫包养,他嫌二十三岁都年龄大,我肯定不适合他。下次您还是帮我把好关,我时间也很紧张,希望还是能够和同类型的人多见见面。”
  黄顾问这次没多说什么,唯唯诺诺表示一定让我满意。我心想:“等我八十了您再让我满意,有个屁用!”不过转念一想,我才交了不到一年的服务费,八十?想得美!
  这时候,我细细地回忆了一下从接触黄顾问以来的过程,我对这家机构的性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怎么看,这也不像是个正经婚介中心的路子:顶级写字楼,私密小包间,要求繁多的男会员,从来不会碰到其他人,倒是处处透着一股子邪劲儿。我突然想起来之前黄顾问无意间说起的一句话:“像您这样的要求还真少,好多漂亮小姑娘到我们这儿来都办三年的卡,指明就要见有钱人。”我明白了,这不是婚介中心,搞不好这是皮条中心啊!我这一出唱的是“相亲相出案情,良妇误入淫窟”啊!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我非要自己侦查一下,这到底是不是我想象的高级淫媒不可。所以,再接到黄顾问的电话,特别关心地询问我:“年龄大点的行不行?我觉得年龄大的更会疼人!”我连具体情况都没问,立即答应见面,就想再一再二不再三,我倒要看看,这第三个人是不是还不靠谱。等到见面那天,黄顾问告诉我,这位先生不愿意来俱乐部,他在旁边的五星级酒店有个长包房,希望在那里见面。我又不傻,怎么可能?于是就说:“那就在楼下咖啡厅见吧!我可以等他!”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个小时。等到这位阁下出现的时候,我都快哭出来了,纵然是超级爱马仕您糊一身,架不住您也五十多岁了,原来,年龄大,是这么个大法!我没情没绪地坐下来,接着喝我的柠檬茶,对方说什么都不要,并且解释了一下:年龄大了,午觉必须睡足,中间起不来。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是侦查来的。对方一边简单地介绍自己的光辉海外工作背景和当今的“显赫身份”,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甚至一点都不掩饰地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探到桌子底下研究我穿的鞋子。然后莫测高深地说:“从你的打扮上来看,你是个标准的办公室白领女郎。”下一句话把我震惊了:“你一年收入多少?”“呵呵,小康生活吧,具体数字不太方便说。”“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这个人很坦率的,我就是想说,你身上充满了谋生活的刚硬,缺少女性化的成分。”“哦,是吗,可能吧,我从小一直当男孩养的。”“你还挺幽默。不过即使如此,我可以声明,我还是愿意继续和你交往。”声明?用上新闻联播吗?我心里骂了一句脏话,装什么大尾巴狼!
  这时,对方说:“不过呢,既然我们要继续交往,就得彼此多了解一些,到了我这个年龄,我很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我需要的。”“比如,我可能必须得问你:你喜欢性爱吗?”
  什!么!我瞪着这个跟我爹年龄差不多的老不正经,火冒三丈,但是发狠会,撒泼还真不会。我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手表,大惊小怪地说:“哎呀,都这么晚了,我得走了,还有事呢!”
  对方早就看穿了我,闲闲地说:“那就算了吧。”然后,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就往外走,连替我结账的意思都没有。我自己恨恨地掏出钱包,买单,还格外给了服务员一份小费。
  走到街上,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了,到处披红挂绿的,我气冲冲地往前走了一段儿,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真没想到,以我这样的土鳖,这辈子居然还有机会和北京城里的拆白党、包养小姑娘的土大款、在酒店长包房的老淫棍打交道。实在太有趣了!
  我怀疑这家所谓的俱乐部是个高级淫媒。我甚至想过要报警,但是,这里收的是会员费,会员都是成年人,彼此你情我愿郎情妾意,我又没有什么人家拉皮条抽份子的证据,报的哪门子警?告人家什么?唉,算了,我就当自己是集邮女吧,这回,一万块钱的代价,可算是把各种相亲样本都集全了!
  那年春节期间,我倒是意外地没有经受过大的压力。因为我的同龄人们纷纷打起了离婚官司,同学、邻居、亲戚们中间就像几年前的扎堆结婚一样开始涌起离婚潮,我爸妈受惊不小,开始念叨“结得晚总比离得早要好”,而这次淫窟相亲给我带来的乐趣还没消费完,我心情也是相当轻松。唯一担心的是我留在那里的都是真实资料,哎呀呀,我要是竞选总统可麻烦了,会被人翻出来的吧?
  过完年回来,我听说了一个坏消息:一个拐弯朋友,被公安请去配合调查,已知的事实是:她那从事投资行业的神出鬼没的男朋友,居然是个拆白党,同时用不同的名字和六个女人交往,而且,以帮助理财的名义,从每个女人那里都骗了一大笔钱,据说我的这个拐弯朋友损失得算少的,也有两百多万。
  她不肯相信,她坚持要找律师,一定要单独见这个男人。我们都劝她:你见他干吗,难道去问他是不是真的爱你?别招人耻笑厂!
  她大哭:“我不信他真的是个骗子,他是经常说出差、出国做项目,项目保密不能联系,但是每次进进出出都是阿斯顿马丁、劳斯莱斯什么的来接他,他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布局?”“嘿!不是一个人,那就是团伙作案呗!人家都设计好的圈套,就是等着你往里跳呢!”
  我突然心里一动:“你们怎么认识的?”“在一个俱乐部组织的活动上。”她哭天抹泪地说。
  我不敢再往下问了,江湖恩怨,险过剃头。
  黄顾问仍然锲而不舍地负责任地给我打电话安排见面,现在,我知道了,她可能不是仅仅对那一万块钱负责。带着一身冷汗,我在电话里告诉她:我有男朋友了,是的,不是相亲认识的,是老同学。所以,谢谢她,不用再和我联系了。黄顾问很热情地祝福了我,不过,她说还是保持联系吧,谁知道呢,也许有更好条件的人出现呢?有备无患嘛,哈哈哈。
  哈哈哈。
  从二十六岁到三十四岁,历时八年,鬼子都投降了,我的相亲生涯也基本落幕。不过,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的生活中并没有一个老同学老同事老战友出现,三老集团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只是,我一个人在这个舞台上东奔西窜,根据各种各样相亲男主角的要求,扮演各种各样的相亲女主角,实在是累得够呛。
  以失败开始,以失败结束,我的相亲记可谓是“善始善终”、“始终如一”。不过,沮丧之余,乐趣更多,在这个过程中,我见识到了各色人等,千奇百怪地证明了人类社会的多样性,也因此让我对人性的复杂性和差异性充满敬畏。
  情人节快到了,我收到了一盒巧克力,正是一位相亲相出来的哥们儿送来的“慈善”礼物。是的,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每一颗,都好吃。
  哎呀,前几天,编辑说要把她办公室的一位男同事介绍给我,你说,我见还是不见?


By:李天田,原载于《人民文学》,2012年第4期。
顺便帮天田姐姐做一下广告宣传,前天晚上和她一起吃饭时,才知道她刚刚“被失恋”,不靠谱男的不靠谱行为被其发现,遂断之。
天田姐的介绍可见百度百科:http://baike.baidu.com/view/8663439.htm
现任中国软实力研究中心创始合伙人、董事长。《IT经理世界》、《全球商业经典》、虎嗅网等著名财经媒体专栏作者、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李天田清晨观察》栏目主持人。曾经担任北京仁慧特智业咨询有限公司董事长,中国人民大学工商管理研修中心企业商学院工作组组长、清华大学总裁班/国研斯坦福等企业家继续教育机构客座教授。
现年三十有余,射手座,今天是她生日。谄笑
据称,其相亲对象遍布“上至99,下至刚会走”,愿靠谱男青年踊跃报名,非诚勿扰。